作者:陈茂森
我跨进门,战友赶忙站起来,握手、寒暄、泡茶。末了,问一声:“今天吹的什么风?”
我微笑着递上稿子。
战友惊讶的凝视着标题,瞟一下稿纸、看一眼我,但没看几行便放下了。
“老弟呀,怎么写这个《发光的白杨》?”
我一怔,“这是新闻呀,又新又奇的新闻!”
“不行啰,老弟,新闻倒是新闻,但对社会当前的改革,主旋律,有什么积极作用呢?一针见血的说,像这类东西,我们是另眼相看的……”
我急了,忽然想起兜里有“枪”,赶忙掏出递上一支。战友毫不客气地接过去,叼上嘴,双手伏案伸头对准我的火“杀”过来。我心里很不舒服。以前,他从来是亲亲热热地挨过来,双手罩住我手中的火,来了还弯起食指在我的手背上轻轻的叩两下:“谢了”。
战友又看了一遍稿子,沉吟着。
我赶忙又敬上香烟。他昂首、翘起二郎腿,很香很甜地吸着,双眼微虚,一派享受。我焦急而又紧张的等待,像在等待一个新纪元的到来。终于,他吐出一团烟雾,打了一个酣畅的哈欠。
“咦——‘玉溪’……老弟呀,发财啰,敢消费高贵的‘玉溪’啦……”
“哎呦,老弟敢受贿啦?是那个刘富贵的吧?这些,瞒得住我眼睛?一个短短的新闻,刘富贵的大名反复出现了三次,有这个必要么?你是在给这个刘木匠打广告呀!至少是隐形广告,懂么?这么说吧!我们喝点汤,如何?叫那土佬财赞助我们一点,我们给他一吹,他的生意不就‘吹糠见米‘了么?”
我脸一热又一怔,原来弯弯绕在这儿:“多少?”
“一千吧,也只是拨他一根毫毛……”
“这,人家刚开业不久,生意也不好,发个新闻就……”
“那,这样吧,数额待我请示后再说。你是否有证实那根木头发光的证据,我岂能凭一纸空谈发稿?万一失实……”
这时,我才猛然记起脚边的提包里备有几袋木屑,马上开包递上一袋。他接住,奇怪地看、摇、又打开拈几片嗅嗅。并说晚上观赏观赏明天回话。
临分别时,战友拍了拍我的肩膀:
“听我一句话,不要在一棵树上寻死,应做两手打算。如果这木头真会发光,说明它有一定的科研价值……我的意思,你懂么?”
科委屋檐下挂着几只精致的鸟笼,门口搁一个硕大的木箱,上面写着“捐赠箱”三个大字。墙壁上贴一红纸黑字条幅:节约一元钱,为了我县科学基金会的成立。
我正在犹豫要不要捐款,头顶上一只鹦鹉叫道:“吸烟有害健康!烟钱献给科学事业!”
香烟惊落地上,我掏一元钱塞进木箱,鹦鹉又叫:“谢谢!科委全体致敬!”
我仰脸向它挥手,另一只鹦鹉却又跳又叫:欢迎申请专利!欢迎申请专利!
大门内,七八个老头正围着一个大火盆侃大山。我一跨进去,他们全都住了口,瞪眼看着我。我掏出一袋木屑,说明来意,一个秃顶老头立了起来。后来我才知道,他是秘书长,以前在电影院工作,曾亲手放映上百部科教片。他疑惑的盯着我,抓出一把木屑万分仔细的斟酌,然后又像散喜糖一样挨个散了一圈。
“来,来,大家都看看,奇闻共欣赏,这会发光?小伙子,你几岁了?”
“三十五。”
“干了些什么”
“知青,士兵,工人 ……”
“有职称么?”
“工程师”
“你读过多少本科技书?”
“这,很少。”
“你看过多少部科教片?”
“有,有七八部……”
“你能背诵元素周期表么?”
“这……”
“你知道这木屑里含了些什么元素?发光的物质应当是什么元素?他们在什么条件下发光?又在什么物质的影响下改变原来的分子结构?”
我张口结舌,狼狈不堪,脑壳被他问得糊里糊涂。忽然,旁边又想起一个雷鸣般的声音:“它怎么没发光呢?”
我赶忙垂头一看,天哪!它果真没有发光!我正在想这是怎么回事了,背后又飘出一个慢悠悠的声音:“你是在写小说吧?”
我立即回答:“我写过小说。
“我说嘛,小伙子,科学的东西可来不得半点虚假呀,你怎么能用写小说的方法虚构呢?要不得呀、实在要不得!”
我又气又急,恨不得咬他两口,突然,我脑壳轰的一响,我记得它确实发过光的。
“它晚上发光!”
“晚上?像什么样子?”
“像灯、像荧火虫、像……”
我仰脸回忆,认真的形容着,忽然有人接上我的话:“像火。”
我感激的点点头:“是的,像火,有点像火。”
那人用手指着我额头的橡皮膏:“你那额头就是被火烧了的吧?”
“这。你怎么知道?”
我惊讶的看着他,下意识的摸了下额头的橡皮膏。蓦地,屋里爆发出一片奚落的笑声。那个没有笑的,一副锐利的鹰眼仍然审视着我。我想,这人一定具有特异功能,他能透过物体看清被遮盖的本质真相,这里真他妈的人才辈出,群星灿烂!后来,我才知道,这人原来在消防部门工作,是个防火专家。只因有片小森林发生了大火灾,科委成立了“火灾防治研究办”,他便被抽调到这里了。当时,我被他们笑懵了,像个傻瓜一样戳在那儿被他们欣赏玩味。但我心中清楚,我必须忍辱负重。忽然,有人大叫:“看呀!发光了!”
我本能地低头一看。“他妈的!”
防火专家扔一把木屑在火盆里熊熊燃烧!屋里又爆出一片奚落的轰笑。
“走哦,下班啰。”
“小伙子,民以食为天,发不发光首先要吃饭……”
我气得想杀人!
“呯!”
忽然,秘书长在桌上一巴掌:“太不叫话了!”
笑闹声猛地刹住。
秘书长慢慢的走到我面前,一只手轻轻的搭在我肩头:“小伙子,看得出,你不是个骗子,神经也正常。委屈你了……我一直在想,这木头发光,很可能是一种很珍贵的文物……”
下午,文管所。
张所长亲手给我泡了杯茶,递上烟,然后问道:“准备写文物方面的题材?”
我笑了,神秘地递上一袋木屑:“这东西晚上会发光,你看看。”
他赶紧接了,取出老花镜边戴边问:”哪个朝代的?夏商周秦汉……唐宋元明清?”
“当代。”
“哦呵呵!小陈,这是木头碴碴呀!中草药,你开什么玩笑?”
“张所长,它晚上就像星星一样灿烂,是从一根白杨上砍下来的,那木头像一根烧透的大铁棒,百步外皆明亮,你看看有没有什么价值。”
张所长瞪大一双吃惊的眼珠看我,那神情像是在看“天方夜谭”。我感到有些难为情,赶忙递上一支“玉溪”,然后摆出极规矩极严肃的姿态,让他尽情的看。终于,他仰起头,拈一片木屑对着天光深刻的研究着,边研究边回想着什么。我心里很是紧张,等待他拍板就像等待当年岳父的拍板一样。三分钟过去了,他将木屑放回袋子,叹一口气。
“小陈呀,很抱歉,这不是化石之类的东西,老夫也实在看不出里面有什么稀有金属。这,你刚才说这是什么木块?哦,对了,白杨,如果是水杉、银杉、红豆杉之类的活化石。我们还可以考虑。你也晓得,我们‘文家’屋头好穷,清水衙门,这次集资建房,把我脑壳都憋烂了……我看,这样吧,这木头要发光,确实有点怪,留给我们开开眼界吧……”
晚上,望着几袋璀璨夺目的木屑,妻子叹一声:“俗话说,大官好见狗难见,你咋个不给A报寄去呢?”
儿子学着他妈妈的口气:“真是不聪明啊,你这个书呆子……”说完,还朝我挤眉弄眼。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