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阑石
我的老家隐默在四川的丘陵里,她有个响亮的名字“柏杨村”,和著名作家柏杨同名。
我还小的时候记忆里最欢喜的就是过年。九十年代初,“过年”是个奢侈的事情,更是一个令人满怀期待的事情。孩童在“过年”的时候,可以收获礼物和压岁钱,可以玩鞭炮,可以自由自在地看电视节目;老年人可以见到自己外出务工归家的子女、享受全年团聚的幸福。柏杨村隶属折弓乡。每年的大年三十,折弓乡的集市都会很热闹,包里有钱的成年人、喜欢玩具的孩童,都会在这一天去“赶场”,既买“过年”生活用品,也买新衣服和礼物。所以,在折弓乡,人们把大年三十“赶场”又叫作“赶娃儿场”,是孩童的“专场”,且只有半天。当天上午临近11点,商家们都会早早地收拾妥当,回家与亲人团聚,一起准备“年夜饭”。
那个时候,大年三十的下午,我和伙伴们还会去“赶跳蚤”。赶跳蚤是柏杨村过年的习俗。记得有一年,我和两个朋友采摘了一捆“跳蚤树”的树叶,抱到另一个朋友的家门口烧起来,边烧边唱:“跳蚤公,跳蚤母,跳蚤快往别家走,酒也有,肉也有,把你胀的爬起走。”树叶燃烧,噼里啪啦的,很像挤死跳蚤的声音。赶跳蚤本是无可厚非的。但是,我们在朋友家的家门口烧火。这可惹恼了那个朋友的爷爷。他的爷爷扬言要报警,并把所谓的“纵火现场”保护起来,说是要等待警察的勘察。村里老人还去劝过几次。后来,不知什么原因,终究是不了了之、没有人追究了,“纵火现场”的白色石灰线也逐渐模糊。
上高中后,我对老家的“过年”渐渐地失去了兴趣。我不知道究竟是家乡的“过年”气氛变了,还是自己的心境变了,亦或是好朋友外出务工后留下的伤感。从小到大的几个朋友,突然辍学、南下务工,一个个未经世事的人终究抵不过现实的磋磨,时间在指间悄悄流逝过去的欢愉,空荡荡的小村子把“年”隐藏。
有一年,三个好朋友务工归来,在家过年。临近大年初一,寂寥的柏杨村在凌厉的寒风中迎来了一场小雪。下雪,在北方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但在西南,下雪却是难得一见的,就算下了雪,也显得有点小家子气,羞羞答答的。雪花很小,似柳絮,像鹅毛,密密麻麻的,随风起舞,就在空中飘,有些落到地上,即刻就化了,融入泥土里面,有些落在树叶上,为树木洗去一年的风尘。这时候的早晨,白霜会爬满屋檐,白色的冰晶一般,压住屋檐,爬满庄稼和野草,像白糖一样,撒满厚厚的一层。门前的小河细水流淌,没有了夏天奔腾不息的气势,水面升起一团团白气。农田里,已经被收割的稻苗,只剩下短短的一截躯干和埋在水田里的根茎,浅浅的水下,薄冰一片。如果你伸出手去触摸这水与冰,凉意将穿透大脑,直抵内心。
到大年初一的时候,天气较前几天暖和了不少,地面上的灰尘又干燥了。屋外的鞭炮声没有叫醒沉思的我,倒是被爷爷扰了清梦。起床、洗漱,安安静静。灶头里,火苗撩拨木材,发出噼啪的声响。我简单吃过汤圆、鸡蛋,早早地出门散步了。村子里有些冷清。和前两年一样,今年的“年”没有过去的“热闹”。百无聊赖,我们四个大男生沿着柏油马路,漫无目的地散步。路上会遇到许多村里和邻村的人,寒暄是必备的事儿。大家都在逛路。在我的老家,大年初一必须起得早,必须精精神神、高高兴兴地三五成群逛路、“吹牛”。逛了许久路之后,我们几人又不打麻将,实在无聊得很。最后,一致决定去登高望远。我们向邻村最高的“天子山”发起了冲锋。经过一番努力,在汗流浃背中登上了山顶。山顶的中央没有树木,但干黄的野草较多。从天空的视角看,山顶像极了中年男人秃顶的脑袋,“地中海”式发型。透过山顶稀疏的树木、光秃的枝干,我们极目远眺,群山俯首、脚踏河流,顿时豪情满怀、英雄气长。如此情景,怎能不有所大动作?于是,一位年龄较大的“杨”姓大哥带头,我们在冷风中抽烟,谈论一年来的新鲜趣事,谈论儿时玩伴的近况。此时此景,我的耳边似乎有诗句在环绕:“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一根烟燃尽,随手就被扔向了山顶中央。正待下山,身后火苗骤起,我们见火苗势小,几番眼神交流,心领神会,随后面向火苗,开始用自带“水枪”灭火。然而,毕竟汗流出后、身体内储水较少,难以阻挡小火。火势随风,一见风就大。我四人胆战心惊,立刻在火与草木之间,徒手扯草,建立了一个“隔离带”。“隔离带”建好后,又掰下树枝,疯狂打火。在四人的合力“围攻”下,火最终被灭了。
我四人内心忐忑地下山,一路担心着山顶的火是否会复燃。回到家,我还是后怕。放火烧山,这是要坐牢的。何况,这还是附近最大的一座山,是封山育林区。刚入夜,我还是不放心,一个人跑到可以看见那座山的地方,久久地注视,担忧小火复燃。幸好,远观下,并未见明火。
往后几天,我都会打听有没有村里的干部知道这件事。自读高中后,我在老家的“过年”是乏味的,没有麻将,没有儿时的玩伴,没有鞭炮,只有春节联欢晚会,反复地看。唯一能留下一点印象的就是这次“水枪”灭火,毕竟是“身”有感触、心有感悟。作为男人,无论走多远,内心都住着一个“少年”。
【编辑:江月,审稿:顾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