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茂森
我愣住了:“什么票?”
“门票什么票!想蒙混过关?这么大个人!”
后面的人也不断往旁边掀我:“让开 让开!五毛钱都给不起还看啥子圣木!”
我仔细一看,许多人手里都拿着一张油印的入场卷,我分辨道:“我是来找刘木匠的,我们是……”
我突然感到下面的话无法说,因为我们什么也不是,那大汉把我一推:“让开 让开,是啥子?刘老板这时不会客!”
我着急的说:“我是为木头……不,为刘师傅……”
这时,从里面走出一人,这人认认真真地看了下我,叫道:“哎呦!这不是陈老师么?你就回来了。”说完,他赶紧回头对两大汉说:“这就是写小说的陈老师,这次专门写了这根圣木……”
刘木匠坐在一间小黑屋里看电视。
他坐得极近,荧屏的光正好照出他那张精明而又俗气的阔脸。他见我进来,连屁股也没抬一下,别有意味的瞟着我:“大写家就回来了?”然后指指旁边的凳子,仍然抄手抱胸翘着二郎腿看他的电视。荧屏上,正在放一个港台录相片。两个古代男子在嘉陵江大铁桥下把一个当代摩登少妇按得啊呀啊的叫。刘木匠鼓着大眼,嘴巴洞开,看得津津有味,简直忘了我的存在。我极为不满的大咳一声,他扭头笑一下忽又想起了什么,指着桌上两块钱一盒的“五牛”:“大写家请吃烟”。我站起来想走。这时,画面换了,刘木匠惋惜的叹一声:“又剪了。”转过身:“大写家辛苦了”
我只得又坐下来,心灰意冷地向他汇报进城的情况。但我刚说几句,他就不耐烦了。
“大写家,你莫说那么多,他们到底为啥不播?”
“这,不……”
“烟也吃了,又是啥子战友,老陈呀……”
我一惊,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刘木匠确实是这么叫的。
“老陈呀,这是咋个回事?你不是给我拍了胸口的么?你害得我好苦,这几天瞌睡都少睡好多,早晨晚上竖起耳朵听广播,结果,唉……”
我说:“我有啥法?权在别人手里……”我记起包里还剩一盒玉溪,便掏过来还他。
刘木匠一怔:“咦——烟都没用完?我说嘛,那新闻咋个播得出来?老陈呀,看你一副精灵相,还在写小说,书呆子啊,书呆子……”
我又气又恼,成了耗子钻风箱了,但心中的愤恨却无从发出,我说:“人家要你赞助八百,你给吗?八百。”
他一怔:“我送他个新闻,他还倒收我八百?”想一下又说:“八百就八百,你先答应下来让他播了咋样?唉,我刘木匠的钱也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是老子一斧头一斧头砍出来的!他妈的!还是你啥子战友,一点人面都没得,只认得到钱!钱!钱!鬼想钱。”
我默默的坐着,垂着头,心中一种说不出的复杂的难受的滋味。刘木匠发泄一通,一把抓起那盒剩下的“玉溪”:“来,老陈,吃烟吃烟,他们不吃,老子们还吃不来?臭屎狗,假的很!”
突然,电视声嘎然止住,荧屏上电光倏然消褪,像一块暗淡的白玉。房子四周响起一片山呼海啸的人潮声:“哦豁——”全镇停电。
“妈的!”
刘木匠骂骂咧咧地站起身,摸一支蜡烛点燃,墙上立刻投出两个硕大的黑影,我士气低落的抽着烟,刘木匠也默默无言。屋子里弥漫着一片失望、空寂、愤懑、无奈的气氛。我俩就这样默默的坐着。过了好一会。刘木匠突然立起来,大手一挥:“滚他妈的!不想这些了!走,老陈,看看我的宝贝吧……”
我懒懒的站起来,有气无力的说:”你脑壳好烂,把木头弄来卖赚钱。”
刘木匠说:“这哪里是我想要钱,他们弄得我工场晚上无法开工呀!你想,我租这套房子一年就是几千,我不卖票收钱喝西北风呀?”
刘木匠告诉我,我进城那天,有个道士走镇上过,听说他有一根发光的木头,便来宿了一夜。观赏后,这道士连连惊叫:“奇材奇材!!千古奇材!奇就奇在它能发光又能把周围的东西摄影在上头,这定是根圣木!看来,这镇上不久将出一个大圣人。于是就一传十,十传百,一到晚上许多人都来朝拜,想沾点圣光。”
我说:“你一天收入多少?”
“至少,八九百吧”
“工商局都不管么?”
他笑道;“书呆子,又来了。工商局?王海那娃儿老子都不怕,我这又不是假冒伪劣产品,瞎子都看得见它在发光!”
我说:“执照呢?”
他说:“有一个,可以顶替”
我故意抬杠:“商标呢?”
“商标?”他一愣,马上反应过来:“有呀!全国通过的。”
“啥?”
“四个大脑壳!”
我愣在木器加工车间门口。
木马,锯凿斧锛,家具原材料全部移在旁边。屋里,朝拜者众星捧月,大叩、虔诚的跪在满是木花、锯木面的地上,黑麻麻几大圈。圈子正中,庄严地躺着那根通体透明、荧荧发光的白杨木。忽地,只见一片人头起伏、木花飞扬,晶荧的白杨上旋转着密密麻麻的小黑点。片刻,三叩九拜结束,人们纷纷起身,拍拍木碴,鱼贯地向亮木走去。在它正中部位稍一停留,俯身映个人脸,口中念念有词地许个什么愿,然后一步一回头依依不舍地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