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茂森
那是个出门不见天地的夜晚。小镇停了电,一般天亮才送电,这早就成了小镇的一大规律。我编的顺口溜在镇上已经家喻户晓。一般停电的夜晚,四处便响起小孩的歌声,镇上的电工屁眼儿痛,大白天才把电送……听说,这不该怪镇上的电工。闲话少说,当时停了电,我点一支蜡烛在寝室里看书,看着看着就伏在桌子上睡着了。这晚上也是活该有事。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自己惨叫一声,从桌子上弹了起来,蜡烛被打翻在地,滚到不知哪去了。我在黑暗中捂着额头,站立了很久才明白自己额角被烛火烧伤了。
我拉开大门,跨出去。据说,三磺软膏对烧伤很有疗效。就在我反手关门的时候,奇迹出现了。我首先看见的是,镇尾那边,几豆火花在黑沉沉的低空划着晶亮的弧线,马上,我看见那地上像睡着一糟刚出炉的钢水,不,像黑沉沉的夜幕撕开了一道亮亮的口子,像黑黢黢的夜空生出一块白生生的玉,像一个什么宝贝收尽了全世界的光明在那里熊熊燃烧,像长长的取经路上出现了金光闪闪的雷音寺。管他妈像什么,反正它很亮很亮,把它背后的砖墙都照亮了,有几个黑形蹲在它面前,在晃动。忽然,暗黑里又吐出一个黑影,摇摇晃晃朝它奔去。这黑影分开两腿像骑一条亮蟒骑在它身上,一只手挥舞着。这时,我听到了响声,刀斧声、人声、嘭嘭嘭啌啌啌。
突然,黑夜里伸出一条雪白的长棒,我蓦地立住,马上知道了这是电筒光,这光的电池像有几万伏,它照在刚才那个睡着亮物的地方。亮物消失了,我远远的看见,那几个黑影扭着头,望着那电筒光的后面,在骂着什么,立即,电光灭了,又归于一片漆黑。慢慢地,那块白玉又从黑色的深渊里慢慢的生了出来,越来越白,越来越亮。这时,我就是离它越来越近了,看见几个黑影在用刀斧砍削它。刀斧每一落下,火花便四处飞溅又飘落在地上。地上铺金盖银,闪闪烁烁,群星灿烂。当时,我突然感觉自己是站在高高的宇宙之上,在观看仙人们制造星星的奇景。闪闪的群星上面,蹲着两个巨大的黑影,在移动,灿烂的星光映亮了他们肥大的双脚和弯弯的臀部。一个黑影立在旁边,挺着一个晶莹剔透的大肚子。
当时,我突然懵了,不知自己是在梦中还是醒着。瞬间,我听见自己大咳一声,立刻,先前那道电筒光又闪了出来。这时,奇迹才真正出现了,我看见镇上家具个体户刘木匠租赁的厂房外面空地上,几个人在砍削一根圆木,捧地上的木屑。它旁边有几大堆用铁丝串着的木料。后来我知道了,这堆木料属白杨,是刘木匠近几天购买后堆放在这里的。今晚停了电,人们才发现这根白杨原来通体透明在发着奇异的光彩,当时吓得路人和附近的居民四处逃窜,以为白发魔女降临大地,但“魔女”并没有去追赶,他们又惊又喜又怕的转回来,小心翼翼地围上去,然后拿一根棍子战战兢兢地戳一下,见没有反应,这才换成手去试探,然后惊喜的叫起来,把它抱起来,进行无情的疯狂的砍削。这时,电光灭了,四周又一遍黢黑,木屑在地上眨着眼,烘托着这根白炽耀眼的烧透的“大铁棒”。我默默地立着,脑子许久都转不过弯,木头为啥会通体透明?我蹲下地,抚弄着它。忽然,我又发现了一个奇迹,这透明发亮的木头之光不是把我张开的手指的影子投在其它的什么地方,而是像镜子一样把它摄在了发亮的木头上。当时,我一定像木头一样木了,直到黑沉沉的夜空闪着交叉的电筒光。“宝贝宝贝”的呐喊声由远而近的涌来,我才赶忙掏出手巾,捧起一捧璀璨的木屑……
早晨起来,我总觉得有个什么东西要来。不知道叫不叫心灵感应。当时,我正在处理额头上的小伤,用针穿刺了泡,放了水,涂上三磺软膏,又贴了一小块橡皮膏。我边干这些事边想,我应当去找刘木匠,立刻就去,问问他那堆木头买了多久了,发光的木头叫什么名字,它为什么发光。就在这时,有人敲门。我拉开门一看,就是刘木匠。
刘木匠很矮,脸阔眼大,左手拿烟握住大半个盒子,一幅很土很笨的样子。当时我很诧异,接过烟习惯的瞟了眼牌子:玉溪。刘木匠不说话,嘿嘿嘿地点头哈腰,给我划火点烟,傻乎乎的。这以后,他悄悄从另一个口袋掏出一盒劣质卷烟。于是,我第一次深刻的品味到了“玉溪”与“五牛”的根本区别。我们的内心极为不安,很想为这傻瓜做点什么伟大的事情。但是,后来,当我求刘木匠的时候,我才晓得我这个人太幼稚了,其实刘木匠不傻我傻。他是很有科学头脑的,他把我利用了还想永远利用下去。当时,他就坐在我对面的凳子上,我坐着这把唯一的藤椅。两杯又鲜又香的花茶在我们之间的小桌上袅袅冒烟。我们寒暄着,我不时做了请品茶的手势,但他每次只是卑恭的点下头,摸下杯子了事。当我喝了第一口,他这才双手捧杯埋头,做了个顶礼膜拜的样子,然后一口气喝了几大口。喝完,他抬起头,下巴的胡茬上挂着几滴褐色的水珠。
“陈老师,嘿嘿,听说,你很写了些小说?”
“是的,但很有些没发表。”
“能写,嘿嘿,就很了不起了,我们屋头的几十代人,嘿嘿,都还没有人出个名,更莫说像你这样的人才了。听说,嘿嘿,你马上要写一篇新闻送县广播站,就是我那木头的事?”
“是的,我基本上写了,正准备找你……”
“哎呦!你都写了?好厉害哟!我脑壳头要是有你的眼屎那么大一坨脑髓就好了。我脑壳简直不够用,看书脑壳昏,租个房子又贵又背静,搞了一年多的家具了,好多人还不晓得……”
“是么?哦,我在这篇新闻里添上你的名字不就对了……”
“哎呀!那,全国人民都晓得我了啰?哦,是全县。谢谢陈老师!我大名?叫:刘富贵。哎呦,我简直是土佬坎娶外国婆娘——开洋婚了!那,好久播得出来呢?”
“很快。我有一个战友在广电局工作……”
“哎呀!那太好了!……如果陈老师因为这篇新闻交了好运气就更好了。哦,听说陈老师同爱人分居两地,你为何调不回城……嗨!你看我这人,尽说些不舒服的话,陈老师你多多海涵,我刘木匠虽然是个粗人,哪个帮我了我心头还是有数的。今后你有啥子只要用得上我,说一声,我刘木匠一定拼命而为……”
当时,刘木匠这番话令我脸热心跳。后来,他又掏出一盒“玉溪”。我直摆双手,但是,他以木匠的灵活和劲力把香烟硬硬地打进了我的腰包,而且他的理由比炮弹还硬。他说:“我是请你帮我发烟的,因为你在帮我办事,如果我自己去我就不发烟么?拿着!我没给脑髓钱墨水钱纸钱车票钱鞋子钱舌头钱都算便宜的了,这烟一定要给!”
(未完待续。在此,特别感谢陈茂森老师来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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